somni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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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着打饭的小护士小心脏扑扑地盼了两天，才又见到赵启平。赵副主任的医师袍都比别人白，正脚下生风地穿过门廊。

“赵医生，”她急匆匆追出来，抠着门框怯生生问，“中午，中午还帮您打饭吗？”

赵启平讶异，“你是？”瞧见红扑扑的脸蛋儿又想起来，“哦——哦！今天不用了。”说罢要走，忽又灵巧地转过身，粲然一笑，“谢谢你啊。”

几句话的功夫小护士坐了过山车，欢喜失落复又欢喜的。她望着颀长的背影拧衣角，赵医生呀，可连拒绝人都这么好看。

赵启平一路来到院长办公室外。

大略整理下医师袍，他一手轻轻叩门，一手直接推开一条缝，伸进去个脑袋，“凌院长？”瞧见屋里并无他人，干脆整个身子都顺进去，手背在身后将门合上，声音挂着糖霜似的，“师哥”。

凌远本在勾画杏林的人员分配表，甚是满意。抬眼看是这位小爷，心里起疑。无事登门，非奸即盗。

凌远干脆将表倒扣搁在一旁，笑吟吟等他上前来。赵启平一点不生分，径自拉开椅子坐下，搭起一条腿，眉眼飞弄着谄笑，偏不说话。

这小子。凌远竖起一根手指，“第一，先把腿拿下来说话。你想得压迫神经症候群还是退化性关节炎啊？就这职业素质还是骨科一只花呢。”

啧，连放三枪。赵启平不情不愿地坐好，小声嘀咕，“什么花不花的，您都跟谁学的。”

凌远头疼。自同门时，小赵师弟就像一阵风，刮来吹去的，摸不着捉不住。他两根手指揉起太阳穴，另一手虚点一下小大夫的脑袋，“你呀，说吧，这又是什么意思？”

赵启平哎地感叹一声，如释重负般舒活了一下手臂，凑上去撑着桌面，“院长师哥，您没上来就劝我，这事看来也并非没有回旋余地了。”

凌远猛地抬眼，心中警铃大作，还未及他反应，赵启平已经和盘托出，“杏林分院，我是不去的。

如果凌远对赵启平登门还有一丁点预期，他以为是小赵得了杏林的消息，来与他问候的。凌远不需要他道谢，也根本不指望。赵启平才清志高，连外系小出去三届的不搭边的师弟妹都知道，更何况他这个亦兄亦友的同门师哥。可他该高兴啊？该兴高采烈一连串儿叫着师哥起腻啊？该挤眉弄眼地说日后可不要见得少了您该挂念我？

“只有穷病人才是重病人，”赵启平沉声道，“他们去不起分院。富贵病人的小病小灾还都要保守治疗。我不属于那。”

赵启平有一等一的脑筋和本事。他配得上最好的，凌远一直知道。凌远看顾了他这么些年，只想等他滑跤时扶一把，当然最好用不上，更要紧的是看他差那么一点时借他一份力。时候终于到了，杏林是最完美的设计，赵启平只该在这个平台发挥才华，可——可他错了。赵启平字字似耳光，声声脆响甩在他脸上。

凌远嘴唇泛青绷成一条铁线。

任赵启平往日如何七窍玲珑，他今天看来是打定主意不看凌远脸色了。他顶着凌远淬着寒光的眼神继续道，“那两台SPECT，还给骨科吧！我奖金不要了——”

“赵启平！”凌远怒极。

他没给骨科配过SPECT是他不想吗！没有杏林哪来的资金，如今许给老主任的这两台也是他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精细打算挤出来的，赵启平当这是过家家吗，嘴皮子一碰设备就从天上掉下来！

“师哥，”赵启平的眉心狠拧着，”我胸无大志，就想当最好的医生，做最棒的手术。在这之外的，我不想做，也做不好，就不拖累分院的发展了。”

凌远指尖发抖。

他从来知道这小子顽劣骄横，可还不知道他气人的本事这么好，可惜了自己为他一番打算。他不懂，还没明白。凌远越想越急，腾地站起来，“你还叫我一声师哥，我在替赵教授看顾你——”

“不必替他！”赵启平大声打断他，而后迅速垂下眼睛，声音低下去，“他，他现在也应该希望我开心吧。”

凌远喉咙里像丢进个燃烧瓶，又烫又痛，沿着鼻腔一路烧到眼睛。赵启平缩着坐在他投下的阴影里，那么单薄，那么硬，那么倔。他深吸一口气，侧过脸去。

“师哥，”赵启平声音微微发抖，圆而湿的眼睛追向凌远的方向，“让我帮您把老骨科做好吧。”

凌远的身体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他膝盖打着颤，摸着转椅把手颓然坐下。谁也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凌远缓缓点了点头，沙哑着嗓子说，“好。”

赵启平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凌远叹口气，抬起头来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我说，好。”

赵启平做梦似的站起来。凌远把他送到门口，赵启平快速抱了他一下，低头出去了。

凌远关上门，慢慢走回办公桌前。他重新把人事分配表翻过来。这薄薄一片纸上，沾满了多少人的欲望和执着，如今，也有了他的妥协和赵启平的选择。

“老师，我答应了他，希望您不生气。”凌远两手捂住脸，喃喃地说。

凌远的手机叮地一响，他勉强抬起千斤重的胳膊，拿过来看。

谭宗明——

“人事分配表已阅。前路不易，任何人若未有计出万死之心，不必勉强，免生后患。”

此事做得隐蔽，连凌远也没多想。

可老严是谁啊，是长期奋战在八卦阵线上的久经考验的战士，多年之后楞是把蛛丝马迹拼凑了个差不离。

纵然凌远应了赵启平在先，这条短信也说得点到为止，可在老严马后炮看来，大老谭之心堪比司马昭。这可跟得了宝似的拿去揶揄谭宗明，“瞧瞧，瞧瞧，甭标榜了，你丫也是一昏君。”

谭宗明浑不在意，摘下雪茄轻轻一笑，“少扯淡。”

他缓缓喷一口烟气，“赵儿是那种，他太好，好得你不能去瞎搀和的人。可是呢，你又舍不得他不顺利。”

“老严，”谭宗明斜眼瞥他，“你不懂，你没爱过他。你没我这样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