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nium

前文点：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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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宗明下到地库时头还嗡嗡闹着。犹豫了一下，他还是给司机去了个电话，“还是你来开。”

司机一路小跑过来，神色懵憕近乎惶惑。今儿穿制服的带盖帽的拿手铐的几番大呼小叫，他也跟着受了不少惊吓。

“我脑袋里正热闹，”谭宗明指指太阳穴，“这时候不能逞英雄，容易露怯呐。”他笑得几乎是车库里的暖灯了。

这份儿含蓄的善意叫司机怪不好意思地，谭宗明惯不与他们多话，为上者的距离稳稳在那。人说看下识上，范秘书布置活儿时倒是和气，可谭总连范秘书都骂，冷起脸来老爷们儿也后脊梁发凉。他此刻不知道作何回答好，只能下意识点头哈腰着把谭宗明请进后舱。

谭宗明目视着车门关上，唇角几乎立刻冷却下来。他花费在这台车右后位的时间很多。他甚至爱上了在这个位置工作，不动笔那种，只走走脑子。幽暗封闭的气氛让谭宗明沉静，比猛劲儿抽烟更适合思考。

小何是晟煊的老人了，此次他出事，谭宗明格外痛惜。平日的得力干将，在翻船时的力道也是翻倍的。两年前他打着对冲的名义把一把违规头寸放进了客盘，没埋踏实，两周前突然给人翻了出来。小何要是那时候来找谭宗明，甭管是害怕了还是瞧见棺材时候生发出真诚的忏悔，说不得还有缓儿。可他偏要行铤而走险一步棋，凭一己之力资金解约…… 如今谭宗明想遮也遮不住了。

能人总有些野心。谭宗明望向窗外清冷的夜景。可应该再聪明一点儿，知道什么时候该收着。

原来只是保还是不保、保的价码如何的问题。谭宗明挤出一丝苦笑。现在却是一条鱼会不会带下去整条船的计较了。

好在这样的事晟煊不是第一次遇到。谭宗明想。他也不会让这成为最后一次，从好的意义上讲。

 

“谭总，再往里开不进去，您受累走两步。” 司机拉开车门，冷风裹着城里的烟火气扑面而来，谭宗明醒了三分。晟煊的掌舵是他不假，可他也是虔敬的情人。他来接赵儿回家。谭宗明的面色柔和下来。 

来接门铃的是个眼生的小伙儿，头发没商量好地胡乱站着，毛毛躁躁的。谭宗明哑然失笑，除了戏台那回匆匆一瞥，他压根儿没见过赵儿身边的人，哪个不眼生。

一米八几的身量装在深灰薄羊毛呢西式套装里胳膊上还搭着件夹着冷气的旧色风衣，谭宗明招人爱得像根圣诞节刚拉出冷库的白皮松。小伙儿下巴掉着上下打量了好几趟，谭宗明怕吓着他似的，微笑着悄悄地说，“赵启平。”

 

“噢—— 噢！” 那孩子也没别的话，踉踉跄跄转身去了。

怎么着？这就是迎了客了？谭宗明觉着年轻人是不能以老理推之，咂摸了下自己进了门。

灰扑扑的门垫卷着边儿，上边赤橙黄绿的鞋子得有小几十只吧，翻着倒着堆成一座小山头。还有一只臭球鞋刷单儿，吐着舌头躺在一米外的走廊当间。

谭宗明发誓他没皱眉头，有也至多一秒。他踮着脚尖儿加着小心在鞋堆里找出个下脚的地儿迈了进去。他左右打量了一圈，实在没找出什么合理拒绝的理由，只好也脱下鞋——只不过自己的是双没雕花的三接头棕皮面——顺着墙边搁下。踩得微软的鞋底还能看见Church's的金标，谭宗明觉得扎眼得很，可也没什么就手的东西能遮盖一二，想想八成这房子里没什么比自个儿的年纪更扎眼的了，也就随它去了。

 

谭宗明沿门廊一路往里，好家伙这地儿还真不小，赵儿说这是朋友的咖啡店来着？正经是一买卖了。他正由于往哪边走才对头，里间突然哄得嬉闹声响，紧接着是盒盒盒盒一连串笑音。这就让谭宗明循着了，他脚下快了两步，羊毛袜子径直踩过洗手盆下面的水渍，嗨，这有什么的，蜷了蜷脚趾继续往那扇散着光的门洞去。

叫嚷声此起彼伏，有赵儿的低声咕哝也有起哄架秧子的。赵儿笑得可真痛快嘿，想着他兴奋得意的样儿谭宗明心里也松快，带着探洞捉宝的十二分精神探进头去。

“庄哥我认输不行么盒盒盒盒——”

赵启平脸上的颜色从快活到错愕只用了一瞬，半秒后又泛起十分懊恼。他正背靠着庄恕坐在他大腿上，捂着拦腰钳住自己的一双手。

谭宗明站住了。

咕嘟咕嘟烫得冒泡的锅子瞬间上了冻。全屋子粘在各处的红男绿女，顺着赵启平齐刷刷地一起望着门框里的这位…爷们儿。

他不倚不靠，眯缝着眼，不言语，看不出喜怒。

 

倒是庄恕先开了口，“哟，到得挺快呵。”

赵启平的表情近乎沮丧。他的眼眸落下去，轻轻抽了抽鼻子。那双圆眼睛再抬起时来，就是乌溜溜地望向那男人，红唇两瓣微微怒着，“谭哥，救我。”

 

谭宗明纹丝未动。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谭宗明慢慢、慢慢地勾起一侧唇角。

“过来，皮猴儿。”

他向湿着额发的赵启平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