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nium

前文点：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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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启平挣开庄恕的手，几乎是一路跑向了谭宗明。他没想到这个点了谭宗明会从晟煊过来，而谭宅离这里少说也得三十分钟。赵启平一头撞进谭宗明怀里，睫毛闪烁得像一只刚逃离捕手的小鹿。

谭宗明单手抚上他的背，轻轻摩挲两下，偏头问，“又高兴啦？”赵启平额角逼得通红，胡乱点了点头，攥住谭宗明的衣角勉力看向他，倔强地说，“嗯，等你来玩呢。”

谭宗明的声音是和缓的，眯缝着的眼皮里透出的目光甚至可以用温柔来形容，可赵启平如芒在背。

 

“呵，好啊。”谭宗明慢笑着应了。

赵启平赶紧拉起他，一一介绍屋里的人，满头卷儿的爆炸发的，当然还有那个有过前情的飞机头。谭宗明说到底也只见过他一次，可他生意场面上混得开，别的本事可以没有，记名识面还是要的。拢共赵启平牵扯出的人也没几个，这位还当着谭宗明的面对赵儿动手动脚——虽说那时谭宗明也没资格生气吧——他这下自然认出来了。三人的境遇与上次见面时大为不同，赵启平走出空窗期，谭宗明已经是待揭幕的男友，至于飞机头，不知还惦着赵儿没有。可对这一点，就他与飞机头打招呼的面色来看，谭宗明似乎并没放在心上。

 

谭宗明发现青年们不但喜欢通过头毛表达自我，对平光眼镜兴趣也挺大，尤其是圆圆的圈那种。这么一看，庄恕倒是个“普通”人了。他套着件普通的灰色帽衫，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赵启平落跑后就一直没动。

气氛稀稀落落地又回温了几度。姑娘们觉得谭宗明虽然打扮得像个傻帽儿大爷，可生了一张好脸，说话也算有趣。尤其是他把内衬绷着金线的风衣径直扔到角落的破沙发上，跟一堆毛毛刺刺的快递纸壳子堆在一起，那视金钱如粪土的潇洒利落几乎是半个自己人了。

于是大蜜们大呼小叫着要续上牌局。人多牌位少，得有打的，有出主意的，剩下的只能助兴。好在一群朋友凑在一起，就这样才觉得热闹。姑娘们照顾谭宗明，特友好地给安排了个牌位，还亲热地给赵启平摁在一旁，仿佛他就是谭宗明的锚定了。

什么拉密牌，没听说过。比牌九胖一圈的白底牌面散落在咖啡台面上。桌子也就膝盖高，配椅子是不可能了，年轻的肢体浑不在意，不一会儿或盘或拢围成一圈，直接坐在了地板上，显得还站着的谭宗明个头比刚进门时更高。

飞机头终于起了兴致，在桌子对过冲赵启平满脸跑眉毛。赵启平不接，朝侧边转了一个白眼。飞机头龇牙一乐，托着腮酸唧唧叹道，“唉，平啊，你是缺少父爱吗。”

赵启平腾得变了脸色，还未待出言，背后角落里庄恕冷冷的声音传来，“那谁你他妈别来劲啊。”

 

谁也没成想庄恕这时候动了怒。他年长些，为人又局器，一向说话有些分量。一时间陪着窘迫的，出言相帮的，等着看戏的都没了脾气。飞机头撇了撇嘴，没再吭声。

谭宗明轻轻拍了拍赵启平的肩膀，也借着力道落了座。没什么比西装裤更不适合盘坐了。膝盖处的毛料扯得灰中泛白，裤线努着劲儿，没呲牙咧嘴也离得不远。赵启平叫这根裤线难过得不行。谭宗明突如其来的出场当真是乱了他的阵脚，当时直接跟他走了就好了，说什么等着和他一起玩，玩得来吗。这下他她我你，能难为的都难为着了。赵启平脑袋里乱糟糟缠成一团，也只能忍住不看裤线，心里小声祈祷谭宗明的裁缝尽职尽责。

好在很快他也没精力琢磨牌局以外的事。拉密牌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健脑游戏，可无奈谭宗明从没见过。新手不是错过摸牌，就是乱了次序，谭宗明慢条斯理地打着错牌。赵启平几次看不下去，终于在谭宗明连输三盘后上手帮着打理。谭宗明不甚在意地往后一仰，任赵启平倾过半个身子来，几乎蹭在他怀里。

其他人能有一半心思在牌上，都算多的。赵启平领了这么位人物来，都卯这劲儿瞧呢。哟呵呵，这俩人起腻的样子可好瞧极了。谁不知道小赵多燥啊，从来拿鼻孔瞧人的，还能干这个？边上俩姑娘盖不住了，偷着乐，捂着嘴还嗤嗤有声。赵启平没抬头，可脸眼见着一路红到脖子根儿。

飞机头咂咂嘴琢磨琢磨味儿，捅捅边上的小哥们儿，“哎我说，老板打牌不成啊？”

边上那小子臊眉耷眼地睇了一眼赵启平，“别闹，小赵面软。”

按理说飞机头长得不赖，尤其是眉眼间颇有些锋利，搁在年轻的脸上有种跋扈张扬的锐气，早年间就仗着这加一顿对瓶吹的大酒，在过暑假的赵启平身边混得了三天。可几年来他还没什么进益，眼下心眼子里更是非酸即坏，面相就显了三分萎弱来。

他皱着脸皮呵得笑出声，“哎哟，您瞧瞧，大资本家啊，忙着赚钱，那看得上咱们这些玩闹儿，合该不会。首都剧场啊？人都没听说过，人只知道首都机场——哟，不好意思，我又赢了。”

这话虽然不厚道，可还算有分薄趣，向来吃尖刻卦幽默的红男绿女哄笑起来。挤在外一层的犯困的这会也醒利索了，卷着舌头来了声脏哨儿助兴。

谭宗明不动声色地抚去赵启平狠捏着牌面的手，自己上手洗牌。

新一盘开局本有些胶着，飞机头像是借上了嘴上的东风一来二去又占了上手。这下更兜不住了，边码牌架，边又拿腔拿调地开了腔。

“这个吧，姆们不是这位老板，不知道压迫劳动人民到底多有劲呐，好在姆们还有点精神追求，哎呀，看个戏什么的，生活也算有个魂儿，知道自己活着为什么。资本家姆们就不知道咯。”

飞机头摇头晃脑叹道，说罢又朝赵启平一怒嘴，“哎平啊，你多久没看戏了，想不想？”

赵启平狠狠看着桌面，两眼虹膜急症似的血一般红。谭宗明不动声色地看了赵启平一晌，向另一边侧过头去与那姑娘耳语几句。女孩点了点头。

飞机头俩眼放光地盯着这边的小动作，谭宗明瞥了一眼怒佛一样的赵启平，抬头对着飞机头笑道，“放心，没编排您。”手底下没耽误地噼里啪啦出了三对顺子。

飞机头显然吃了一惊，立马拿眼神质问刚跟谭宗明咬耳朵那位。女孩儿躲闪着小小声说，“他就确认了下规则，我也没说话啊… ”

谭宗明笑着又出了一手，“嚯，地方一霸啊，”转身向那姑娘安抚地点点头。

谭宗明这一把出了，眼见着手里只剩四颗牌了。飞机头起了急，七慌八乱地去摸新牌。谭宗明轻点了一下桌子，“唉，不该您吧？”

谭宗明上首那位探上身去把牌摘了，飞机头脸红脖子粗地塌回原座。谭宗明轻轻一笑，把接下来一张拿进手里，牙白色的几个板片在手指间倒替着，磕得叮叮作响。

“我倒不这么看。乐意干点什么干点什么。听歌剧的就比听弦子的高级啦？未见得吧。”

他迟迟不落牌，倒叫飞机头越看越紧张。

“赶明儿大学教授搓麻将，出租车司机写影评，您有什么秘辛爱好，敢大大方方拿出来示人，我看呐，社会才算真进步了。”

谭宗明啪地把手上的余牌一把拍在台面上，“清了！”

谭宗明在众人的注目下撑着桌面勉强站起来，弓着腰活动了下膝盖，又抬起头对飞机头说，“还有，这玩意儿还没21点高级，您也别太当回事了。”

 

飞机头呆了似地坐在原地。谭宗明头凑到赵启平跟前，拍了拍他的背，“我得往回走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