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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赵】明暗关系 27

前文点: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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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宗明没开灯,挂钟的指针在黑暗中闪着荧荧夜光色,凌晨四点。此刻坐在办公桌前,他才发觉从天灵盖顺着后脖颈连带着整片上背部都疼痛不堪。方才一场又惊又恼气血上涌,脊背发了大汗,被夜风一激,全数入了肌理,现在连抬动胳膊都费力得很,牵连地半侧身子跟着疼。

谭宗明在晟煊的办公室不算大,至多二百平米,办公区绕过酒廊,侧翼就连着一个隐蔽的休息间。可就这三十米的距离,他也走不动了。谭宗明勉强打开了暖风,胳膊打着颤把办公椅调成仰躺位,连衬衫扣子都没解,就昏昏沉沉阖上了眼。

他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有。他忽然想不起现在的何总的模样,旧事却走马灯一般袭来。他和小何第一次在新加坡饮茶,那时候小何发福还不彻底,微胖的亚洲脸孔像个刚出笼屉的薄皮酱肉包,在谭宗明酒店花园里的小藤桌旁噗噗冒着热气。

转眼热气氤氲的新加坡变成了晟煊十二年前略显逼仄的办公室。谭宗明教育团队不为办公环境所累,资方靠业绩说话,不靠金字门面,小何褶着双下巴拼命点头,一对小眼睛锃光瓦亮。

零八年九月份最波荡的夜晚,最得力的三个人在总裁办公室支起了行军床,守着谭宗明桌上的两台主机、六支显示屏,全力守住晟煊这艘刚扬帆的小船。

都过去了,谭宗明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还是梦外轻笑起来,现在他的舢板摇身一变长成了巨舰,桌子上的电脑也减到了一台。哦,只是又添了四部电话——大部分时候,他已离开了台前。

谭宗明看着小何新印的名片上董事总经理几个字闪着珠光,他的脸从微圆变做了鼓涨,额头添了皱纹——八成是上浮的两台屏幕害他抬眼太多——嗨,这不算什么,只是挣钱微不足道的副作用罢了。他得了多少,谭宗明问心无愧。“足够填盖那抬头纹几万次”,谭宗明想。可惜,填补不了他的心。

“这与晟煊的风险政策和道德规范相违背,这是一个合规性检查漏洞”,经侦做笔录时,谭宗明是这么说的,他也的确这样认为。

 

可这是小何,他的干将,他手把手带出来的人,谭宗明在冷冰冰的制度建设之外,难以不扪心自问,是不是太不关心下属了,尤其是他们的精神世界。他能对项目能做到运筹帷幄,可如果连晟煊的第四号人物都无法掌控,他还算个屁的成功投资人!

他想得头疼,可还是不懂,他两手紧紧攥住小何的手臂——他四天没回家,衬衫已经发硬变色,在谭宗明手下像一角干了的抹布——“还不够吗?我还能给你什么?”

小何肿着眼睛,没说话。谭宗明越发急迫,他下意识地觉得,那答案重要极了。眼前的小何干张了张起皮的嘴,发不出声,脸皮却像烤了火的蜡一样,油腻苍白,眼见着融化了,竟然流淌了起来。谭宗明急了,脸都化了,他还能知道答案吗。只见两人之间突然蒸腾起一片水雾,小何莫名瘦了不止两圈,肤色深了一层,下巴挺秀起来。谭宗明的心愈来愈紧。直到那双眼睛渐渐显露了幼圆的轮廓,闪烁起迷人又调皮的笑意——谭宗明突然明白他在期盼和担忧什么——那两片薄而俏丽的嘴唇慢慢张开,吐出两个字,不,不是小何,是他几小时前刚听到的熟悉的声音,冷如冰霜,“放开……”

谭宗明如坠深渊。

他像被百蛇缠裹,难过地蹙起眉,瓮声瓮气地嘟囔着。

胡秘书提前十分钟到了,试着敲了敲门,门却自己开了。胡秘书看见眼前这一幕,震惊之余只思量了片刻便退出去,狠跺着脚小跑了两个来回,又用力拍门,边拍边用超过平日里三倍的音量喊,“谭总!”

约莫过了半分钟,门禁咔哒一声响,里间传来谭宗明衰弱的声音,“进来”。

胡秘书再次推门而入。谭宗明在黑暗中佝偻地坐着,三指疲惫地支着前额。胡秘书开了灯,没再往前,站在了门边,听见谭宗明低声说,“小胡,你去六院挂个号,骨科,赵启平医生。”

胡秘书惊愕地抬头看他,半晌才找回声音,揣测着问,“一会儿几位总就来啦?”

谭宗明长久没有做声,也没有抬头。

胡秘书越等越怕,正准备出门照办,谭宗明又道,“你去挂号,能挂上就退掉,直接回来。”

 

前夜风那么大,却没把云吹散,清晨竟又落起了冷雨。路上湿滑不堪,不远的路途堵得一塌糊涂,胡秘书回来时只赶上谭宗明布置工作的尾声。他自觉地站到队末,预备结束时汇报,却感到老板的余光若有还无地一直追着自己。他会了意,无声地点了点头。谭宗明的脸上有几不可查的一瞬间的松弛,就又黯了下去,冷淡却平稳地说,“你们各自去做吧。我能保证的是,不会再让谁接受书面报告之外的质询了。

 

胡秘书接了个莫名其妙的指示,领着各组的消防安全员排查火灾隐患和堆放杂物。巡到交易室的过道时,瞧见从门口进来的一腿泥点子的严总。胡秘书心里又是感佩又是负气,他才刚劝着老板用午饭,也不知道吃上了没有。

老严踉跄着闯进餐厅时,谭宗明刚举起筷子,看见他进来又快活地搁下了,没脸没皮地俳笑,“哟,来啦?”

“你啊,”老严提起手要骂他,提起口气又咽了下去。谭宗明忙站起来握住他的手,把他胳膊夹在腋下安抚似地拍拍,“你来”。

进了办公室,谭宗明指纹刷开了休息间的暗门,两人进去了谭宗明方让他坐,“这里说话吧”。谭宗明的这个角落说是休息间都有些勉强,更像是个安全岛,老严捏着单人沙发的把手,忧惧地望着坐在床沿的谭宗明,“都到这个地步啦?”

谭宗明低头一笑,点点头,“差不多吧。”

金融圈也有自己的道。老克勒的真名众人早已忘了,他自称是老上海,以往住国际饭店,六十年代还在那里搭电梯的。众人皆是一笑,也没人戳穿他,尊他一声老前辈他便眯着眼点头,很好糊弄的样子。可不论背后怎么遭人编排,老克勒倒真是长目飞耳,时常给上供的宾客讲些耸人听闻的金融圈秘辛。半年后得证一半是胡扯。

可另一半是真的。

谭宗明向来懒得作孟尝君。可老严不同。

老严大致讲了老克勒所言,问谭宗明能信几成。“唔,五之有四?”谭宗明摸摸下巴,看老严几欲以头抢地的架势,又笑道,“哎你别慌,我倒觉得不是必死的局。”

说着他盘点了一番局势,又讲了刚安排下去的对招,说看来自己要去走访几位轻易不想打照面的老街坊咯。老严略微安下心来,敛了敛神,只说,“那什么,我不多说。你啊。随时。”

谭宗明呵呵笑起来,坐在自己手背上前后摇晃,老伙计老伙计地念叨。

老严只恼了三秒钟,就也陪着笑起来。

谭宗明笑声渐渐低了,老严思忖了片刻,还是开了口,“倒是小赵儿大夫……”

谭宗明眨巴了下眼睛,“哎呀,甭担心,他本来就什么也不知道,况且呀,一时半会不会回我那了。”

“啊?”

“我们也不会通电话,这下更没人能惦记上他了。”

谭宗明看似专心地垂头整理衬衫袖口,老严可急上了,上手把他胳膊扒拉开,“这怎么回事?”

“嗨,也没什么,我就没收着,往话里添了把药——”

“你这张臭嘴你!你还嫌不够乱啊,”老严本来就要冒火,这下眼珠子都往外蹦,“我还当你这次认真了,你这时候——”

“我说我不认真了吗!”谭宗明方才还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下却突然点了炮仗,嚯地站起来,毫无征兆地一米八几的个头铁塔似的杵在老严跟前,吐沫星子直喷他头皮,“我俩好的时候你也说,哦不好了你还说,你他妈这上赶着给人当老娘舅的毛病能不能治一治?!”

“你!”老严的脸登时红了个透底,也站将起来,嘴唇打着抖,单人沙发吱嘎一声挤出去半人多远。可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只甩手夺门而去。

谭宗明两拳颤栗着,不知过了多久,膝盖一软,重新跌坐回单人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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