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nium

第十章      非洲草原象 African Elephant

 

明诚收拾完行李，已是晚上11点。韦天舒一边感慨好日子就这样到了头，一边催促他快点关灯——第二日往桑布鲁的车6点就要出发。

 

明诚摸黑躺下，纳瓦沙的最后一夜无法轻易告别。

就在这里。在纳瓦沙的湖畔、林间和草地，明诚得到了很多个直白的注视，看得他拿不住笔，只好转过身来也回看去。先是带着好笑、询问和被打扰的嗔怪，不一会儿就缴了械，融化在明楼春水般的凝望里。

明诚轻轻喟叹一声，再一次在心里勾勒明楼的轮廓。上一次望向这个人心内坦荡，似乎已经是上世纪。

以前听朱徽茵的小儿女心思，明诚既不解又同情，而今不得不承认，听过看过几多，躬行时方能体会，这事原来就是如此，只有当事人尝得出，既长又短的光阴中，那且涩且甜的滋味。

罢了，明诚决定放任自己，就让那心做一只溏心荷包蛋，浮浮沉沉在温汤里吧。

 

前一夜没有睡稳，第二日颠簸得更加疲惫，明诚觉得韦天舒说得不无道理。

初到肯尼亚时不少人很是惊讶，印象中赤道线上的非洲总该热如火狱，但内罗毕淡蓝色的空气氤氲着湿气，早晚凉得必须添衣。纳瓦沙和纳库鲁郁郁葱葱，三角梅开得恣意，疣猪油光发亮。

这去桑布鲁的一路，可算是有了点“非洲”的样子。明诚的GPS显示海拔不断下降，车子驶离东非高原，奔向北部的荒漠戈壁。窗外除了有基督教堂，还走过裹着头巾的穆斯林妇女。

过了战略重镇伊西奥洛，空气中的燥热愈加强烈。每辆车身后追逐着两百米尘卷风，顺着空调和车窗缝钻进车里，轿厢像个不停填土的闷烤炉。索性推开车窗打开上盖，沙土搅着正午的太阳更直白得扑进来，好在透了点气。

明诚摸向明楼的座位，扣上他衬衫的最上两枚扣子，“别晒脱了皮。”明楼趁着一片迷蒙，捉住他纤长的手指捏了两下。

 

一个半小时，走了最后90公里。车子吱吱嘎嘎碾着砺石停下，吐出一车人马。脚下是一片焦红的土地，几簇野草干瘪发白。一只孤单的黑斑羚啃着地，窄长的脸埋在一层土雾里，不知吃的是草是沙。

“真他妈荒……”韦天舒搓了把脸，“两天前我还在作诗呢，两只鸊䴘啄水草，一行角马上青天。现在灵感都蒸发了。”

韦天舒的昏话头一回没人反驳。

 

为什么跑来桑布鲁受罪？当北部五大兽直角长角羚、长颈羚、北白犀、网纹长颈鹿和细纹斑马一一出现在眼前时，明诚找到了答案。

长颈羚用后腿撑着身体，笔直地站着去吃灌木上的树叶，听到车子的声响便挺直了脖子认真盯着明诚，看了十秒又恍然大悟一般猛得逃走。

柯式犬羚长着小狗的身形和麋鹿的眼睛，体重只有三五公斤，连鹰隼都能将其置于死地。

索马里鸵鸟的脖子和长脚闪着神秘的青蓝色的光，自远处跑过时像一只优雅的景泰蓝净水瓶。

每一刻，明诚都在惊叹于这片贫瘠土地的生命力。

 

 

“桑布鲁怎么样？”又一日出野外前，明楼问明诚。

“她是个奇迹。”

明楼轻笑，“嗯，这几天你可是一眼都没看我。”

明诚只能又羞又恼得白了他一眼，开门上车。

 

金合欢的密度比南部更甚，平顶亚种的刺又尖又韧，粗粝地刮擦着游猎车的外皮。明诚躲着探进窗内的枝桠，索性放下了望远镜，想起明楼早上的话，不禁又气又笑，分神去看他。那人浑然不知，正把双臂支在车沿，眯着左眼，慢慢划着望远镜的右目镜补偿刻度。

“桑布鲁热气太足，确实需要更高的清晰度，”明诚想，又接着一怔，“但是这个精确调焦的动作，我教过他吗？”

 

不容明诚多想，对讲机传来崔中石的声音，“2号车3号车，两点钟方向，两点钟方向，有大型象群。”

这的确是一个庞大的象群，目测有20头以上。从体型来看，领头的母象至少有40岁。她昂着头，巨大的象牙发着光。由于盗猎，这样的象牙近年已经很少见了。

象群扶老携幼，一边摄食一边缓慢移动，三辆车静静观察。一只母象落在后面，悠哉吃了一阵子草后，原地站住开始排尿。巨大的水柱直击地面，冲出一汪小湖。一只高大的象从远处跟了过来，用鼻尖亲昵地鞭挞母象后部，又将鼻子探入水泡摄食尿液。摄食的象突然抬头嘶吼。那一声洪亮雄壮，荡在戈壁上空。 

明诚等人正讶异地望着这一幕，突然听得明楼大喊，“全体坐下！John，Drive on！Now！”

几乎同时司机跳向方向盘。游猎车猛得发动，站着的人来不及反应被带得一个趔趄。另两辆车也快速跟上。一时间，车队抛下象群，疾驰在荒原上。

“明…明教授…？”

“那只公象发情了，母象的尿液显示她正适合交配。可我们离得太近了……公象怒吼是在示威。再不走，我们就要被踩扁了。”

明楼回头想让明诚系好安全带，却见他紧抿着嘴唇，脸色铁青。

 

被象群一闹，科考队决定提前收队。回到营地，一行人又累又怕，腿酸脚软着下了车。突然一个女声惊叫，“楼！！是你！”紧接着，一头金发的娇小身影便直扑到了明楼身上。

“你两年没来肯尼亚看我了！怎么不提前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