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nium

赵启平的车速惊人得快。

谭宗明的短裤不过膝，大腿分在机车两侧，白愣愣的膝盖面门冲前，誓与春末卷着北六环砂石的凉风决一死战。

裤管子鼓得像两只小白帆，大腿上汗毛一根根斗志昂扬地立着。谭宗明边摩挲手底下柔软的皮子边想，幸亏今儿运动内衣紧，要不我这要害还不冻成冰棍儿了。

 

好容易挨进市区开始堵车，谭宗明感觉人生的赢面又回来了两分。

塞到动弹不了，赵启平停下来左脚点住地，攥了一把捂在腰间冻透了的手，扭头笑眼如丝，“怎么样？”

小王八蛋刚开那么快绝对故意的。

 

谭宗明呲牙，“托您的福，还喘气儿。”

赵医生盒盒盒笑了，回头说好。谭宗明瞧那得意样儿，改把两个胳膊都环上去，没脸没皮地把脑袋挤人肩膀上，“小赵大夫，您是不是特喜欢探险摩托啊？”

“还行。”

“自己骑可以。带人还是差点儿意思。我跟您说，还是得专业的。残疾人摩托您知道吗？简称残摩。”

“哦，本地人叫三蹦子。”

“哎对了。后面带一个小房子，敞亮，好使。我们小时候吧，残摩不叫残摩，还有个更妥帖的名字，您知道是什么吗？”

前面变灯了，车子跟着缓缓启动，谭宗明呛着风大声告诉赵启平，“叫！瘸逼乐！”说完嚼着凉气哈哈哈哈自己先乐上了，“哎，不是，您来一个呗？”

 

……

 

赵医生猛地提速，一脚油直接窜上了主路。

拧成长龙的车流楞被他挤出条缝。有几下谭宗明觉着自己的膝盖将将擦过身边轿车的尾灯，赶紧夹紧了腿，惊得一身冷一身热的，“哎哎别急啊。别为了我把您自己也搭上。多不值当。”

 “我充分相信您南方人的传统！和读书人的素养！”

 谭宗明越说特来劲，

“——能动口绝不动手。”

 

赵启平在北京读书工作，明明不带什么口音，也不知道那位怎么听出是南方人的。

就这嘴啊，太欠了……

机车油门又嗡得一声响。

谭宗明赶紧扶住他胳膊，“不是，小赵大夫，动脚也不好啊……”

 

车子过了北四环，在学院路东边停下。谭宗明晃晃荡荡下来，觉着自己胯骨要裂，勉强能杵在医院门口。

赵启平长腿一撩也下了车，把护目镜推上去，露出一双眼，竟然风情笑意不减。

“甭管哪里人，我还是骨科大夫，就吃动手这碗饭。所以呀，谭总还是仔细些，慢慢来。”

“——要不也能用上瘸逼乐，坐驾驶座那种。” 

说着他拿住谭宗明手肘，猛地一捏一提。登时一股酥麻嗖地传遍谭宗明全身，小半个身子都跟着不太好了。

 

赵启平不理会谭宗明的满脸惊惧，回身上了车，“别乱动谭总。找人带你上楼。四楼右连廊。骨科。”

“哎，你不和我上去么？”谭宗明抬起还能动的那只胳膊。

最后递给谭宗明一个波光流转的眼神，赵启平笑了，“谭总，今天我呀，不当班。”

 

范秘书攥着件外套急匆匆赶到六院楼下，他的谭总跟个好学生似的站在那里，赶忙叫来轮椅给送到诊室。

骨科一位胡姓副主任医师接待了二人。这位可不像小赵那么不开眼，温言细语地带着去照了片子，明确只是软组织挫伤后又亲手示范上药膏。

至于那神奇的手肘，见了白大褂就犯怂，当场就自行好了。

可是……范秘书偷偷琢磨，谭总怎么全程走神呢？不是去打球了么，又不是看项目，后续还在费什么脑筋呢？ 

 

谭宗明的伤情一言难尽。

网球和探险摩托都造成了损害，哪个更大还真不好说。谭宗明遵医嘱在家休养，一宅子人战战兢兢。他少见的没因为耽误工作大发雷霆，只着秘书重新排了七天的日程。

凌远以投资对象和医生的双重身份来探望了一次，带了些涂抹的药膏。其他案子也按着改定的会议地址登门。谭总轻伤不下火线，在西北郊的大宅里接待了几批来访。非要实地观察的，只得在十天之后开始排队了。

约莫过了半个月，谭宗明好得差不多，简星基金会的帖子恰逢其时递到府上，言辞热烈地邀请他参加某投资人会。同一个会的邀请信已经是第三封。自从谭宗明半年前在某半公开场合表达了对文化娱乐产业的些微兴趣，一些圈内人士就开始积极活动，想把他拉进来。

简星在同业中算规模大的，既融资也提供共同投资机会。谭宗明掂量了下，借力简星，应该是个不错的第一步。如果运作得当，既能借鉴行业经验，也能参考它的投资人视角。即便价格贵一点，也是笔合算的买卖，丢了的那点日后慢慢找补就是了。

这个会不大，但人头挺全。第一次入局，简单低调的场合是合适的。

看来这会横竖都要去。面子不妨卖给简星。谭宗明叫来范秘书，把帖子递过去，“回个信儿。我去”。

主办人倒是会挑地方。挺热闹的胡同里寻到处院子，藤藤蔓蔓地攀附着，叫绿荫一遮，也跟着安静了几分。据说后面还连着个小剧场。谭宗明到得晚，也只是就着点傍晚的微光打量了几眼，没进去看。

这个圈子热而浅，谭宗明有所耳闻。

他一向最怕文化人忧国忧民，生意人家国天下。有可以——本该有的——但揣好了，别挂嘴上，尤其别一边点着泥沟里抠出来的钱一边慨叹世道真他妈肮脏。

偏偏今儿这一局走的是溢于言表的路线。

谭老板斜窝在圈椅里，手里攥着个兽首笔搁拿拇指一下下捋着，杂色玩意儿，从桌子上随手抄来的，沁凉。

对面套着水洗马褂的老爷子袖口上下翻飞，指点下半年的投资亮点，不，是下半年要“大力支持的新文化机遇”。

特么真是梳着艺术家的发型儿，勒着老干部的辔头。

老爷子一甩膀子，两眼放光，“机遇要转化为利益啊，净收入得三成五成地增长！”

卧去您的现代计数法呢？这三跟白发三千丈里的是一个三吗？

谭宗明越发觉得这事儿有搞头。

兹要不是简星请了一打群众演员忽悠他，圈里的大咖要都二百五到了这个段位，那谭宗明不得是蓝海中的哪吒啊？

在座的正是个彰显稳定团结的环形排位。里头一圈是正主，秘书助理插空坐在外围。谭宗明在椅面上蹭了蹭屁股，瞧着老爷子换气的空档腾地站起来，大高个子还挺吓人。拿鞋先点在圆心里显示诚意，对旁边那位道了声“劳您驾”。主讲的爷们儿给噎了一下，脸上一半惊诧一半不满。

谭宗明笑了，“王老师，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