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nium

屋里黑漆漆的，只有一盏夜灯在外间散着微光。赵启平拽起被子一角。每间酒店都有自己的味道，呼吸刻录了和谁、做了什么、在哪里，不管分别后会留进回忆还是丢进垃圾。赵启平抽了抽鼻子，偏头看谭宗明。这人本来生得极好，睡眠掩去了放诞，更显出眉目的深沉优美。赵启平翻身裹住被子，册那，睡都睡了，还不多睡几回。

 
早上谭宗明被一阵闹钟吵醒，身边是悉悉索索起床的声音。他有点恍惚，多久没和个大活人一张床上醒过来了。赵启平虽然没半夜跑路，但也利索得跟头天夜里的浮花浪蕊根本不是他似的，五分钟洗了个澡，穿戴整齐了就向睡眼惺忪的谭宗明抛了个飞吻。

怎么个意思，这就拜拜了您呐？又躺了十分钟，谭宗明晃晃荡荡起床，站马桶边上边放水边闭着眼睛宣布，丫这是白嫖！

不成，爷得给嫖回来。

 
于是一回完了还得有二回三回。赵启平不是每次都有空，但三次里总会有一次欣然赴约，叫人不好意思吹牛“这尖孙已经叫我拿下了！”也没让人彻底放弃未来能吹上牛的希望。谭宗明每次吻住他，都觉着这把戏要是之前哪个妞儿玩，早叫人厌烦透了，偏他玩，倒叫人吃着一口惦记着下一口，勾人。这滋味儿好些年没尝过了。可见套路不怕老，好使就成。

赵启平好使不止这一方面。周日早上俩人刚结束一场械斗，谭宗明从头顶到脚趾尖都开了光了，不得不来一支烟助兴。可还没站稳就被赵启平手臂圈着大腿给拉扯回来。赵启平从床脚的外套兜里摸出一颗薄荷糖，半欠着身子塞进他嘴里：跑哪儿去，吃这个得了。

他细长手指摩擦嘴唇的气息还没有完全消退，谭宗明嘬着糖搂着人，微眯起眼睛，觉着倍儿拔谱儿。得意中把手机跟蓝牙音箱连上，没一会儿单田芳呲啦呲啦地说起了评书，还带环绕立体声。

谭宗明眼瞧着怀里一颗脑袋不可置信地回过来，眼都圆了。谭宗明哈哈乐了，拿胳膊将人箍住了，不让咬牙切齿试图夺手机的赵启平得逞。折腾了一阵到底谭宗明赢了，毕竟坨儿大。

赵启平软在敌人臂弯里陪听了一会儿绥阳也不隋唐演义。“瓦岗山上白龙岭——塌了一处地穴！”

赵启平噗嗤乐了，“谭宗明你这什么趣味！”还，还挺减压…… 他盒盒盒盒笑着回头去勾谭宗明脖子。

阳光从背后的落地窗射进来给人镶了个金边儿，赵启平年轻俊逸的容貌发着光，是这世间难得的景致。谭宗明探身吃他嘴唇。赵启平被堵着嘴笑不出声儿，渐渐连评书都听不见了。闭上眼睛，耳边只剩下二人的叹息。

转眼两人就记了好些笔糊涂账。赵启平也不在执着于算清。这天他才下了手术，同事递他一个信封，说刚才有人送进来的，指名要给他。

赵启平眼珠一转。谁这么起幺蛾子？八成是谭宗明。嗨，可真会给人找事儿，这几天正风反腐，同事再觉着是红包呢。赵启平决定不管里面是什么都拿出来昭告天下，遂大义凛然地掏出里面的东西啪地拍桌上。一屋子人回头看，只见小赵大夫挤着眼睛吸溜着牙根儿抹了把桌面出门去了。

哎哟卧槽，赵启平瞧手心里藏着的东西，酒店房卡。可真行，还真能找到比现金还说不清的玩意儿。特意送这个干嘛？赵启平又搂了眼信封里面，果然除了房卡还有一张纸。酒店贵宾服务在重磅横纹信笺上客客气气地问候，感谢赵先生的信任，本店非凡套房已长期登记在您名下，随时恭候您的光临。

赵启平揣着卡片在路上溜达，心情复杂。谭宗明像是知道他隐秘的担忧。一个长期预留的酒店房间像朝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说，赵儿，别犹豫。

谭宗明人到中年，游刃有余不只在床上。这间酒店选得十分妥帖，步行可达，又避开了人们惯常往来医院的路线。赵启平寻思了下，要找第二间这么合适的，一时还真想不出来。

赵启平漫无目的溜达，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了酒店门口。唔，来都来了，他刷卡进了屋，里外都不会少块肉不是。

干净、整齐、客气。不是家，还是酒店。赵启平舒了口气。

游泳池健身房一应俱全，最起码能当个私人洗澡间用。赵启平结了班又走回去，中午来过的痕迹已经都被扫去。赵启平的不自在慢慢淡了下去，一个便利的贪欢处而已，自己还是自由的。洗漱后他倒在床上，终于被一天三台手术的疲惫席卷，沉沉睡去。
 
赵启平偶尔来休息，甚至还过了两夜，但没见过谭宗明。他每每如释重负又有点不愿意承认的心急，不自觉地过来得越来越频密。

一天晚上他正把《骨与关节疾病诊断学》塞进小客厅的书架，他试过了，个人物品不会被客房收走，忽然听得门响。赵启平后颈上的汗毛跟着竖了起来。

踢里哐啷的进门声里谭宗明混不吝的调儿一点没变，“赵儿，把你藏着点儿容易吗？！我都没让门房提行李！槽太沉了。”

赵启平背对着大门，坐在地毯上一动不动，唇角却控制不住上扬。直到谭宗明扑到他身旁，风衣卷着烟草和长途旅行的气息，“出了半个月差。唉！想我了吧？！”

赵启平笑着拿捏谭宗明的肘关节，“哎哎哎是我是我！我想你！”嚷嚷着谭宗明翻身倒在地上，半真半假地捯气儿，“啧忒坏了，都不想给你了，” 说着把根竹签子捅到赵启平眼前，“喏给你带的，吃吧。”

七八个红彤彤圆鼓鼓的山楂裹着糖浆在鼻子尖儿跟前站着。赵启平愣了。那些个束缚自由什么的狗屁问题，在谭宗明这儿，可能真是想多了。